接上文,继续聊聊小说中几个隐喻。
知道小说里有虐猫情节时,我还没有翻开此书,不禁有些许慌张,毕竟我是个有点善良的人,肯定不会忍心看这种情节。于是心中暗下决心,必要时可以跳过此章节。
读到杀猫的琼尼沃克章节时,可能由于之前的剧透和上下文的铺垫,反倒也没有觉得特别的惊悚,流水一般地接受了这个情节的设定。
直到昨天去真正了解村上春树时,突然理解了琼尼沃克斩杀猫咪头颅的片段。
“父亲的这些回忆——用军刀砍头的残忍画面——折磨着当时年幼的我。我如同亲身经历了一般。换言之,长期压在父亲心头的重担,由作为儿子的我部分地继承了。”
村上春树的父亲在侵华战争中曾经用军刀砍下中国俘虏的头这件事让春树幼小的心灵饱受折磨,一方面他有着强烈的反战情绪,接受不了父亲杀人的行为,一方面是他生理意义上的父亲,不可忤逆不可分割。
所以我想,作品里,村上借少年弑父的预言,表达了自己的愤怒,而用文字描述了琼尼沃克斩杀猫咪的过程,则是他对父亲杀人想象的和解,借中田之手杀死琼尼沃克,更是村上释放的出口。
村上用文字疗愈了自己。
“一有战争,就要征兵。征去当兵,就要扛枪上战场杀死对方,而且必须多杀。你喜欢杀人也好讨厌也好,这种事没人为你着想。迫不得已。否则你就要被杀。这就是人类历史的主题。”
“我所以杀猫,是为了收集猫的灵魂。用收集来的猫魂做一支特殊笛子。然后吹那笛子,收集更大的灵魂;收集那更大的灵魂,做更大的笛子。最后大概可以做成宇宙那么大的笛子。”
琼尼沃克在劝说中田杀自己时举例说,猫也好,自己也好,中田也好,都可以看作是战场上的敌对方。
如果照此理解的话,我认为杀猫隐喻战争,吹笛子隐喻发动战争,不断收集猫魂做更大的笛子,隐喻人类不断发动的一场一场更大的战争,想要的无非是习武之人都想要的称霸武林——称霸世界或者说称霸宇宙。
“你不再是你,”他静静地说,在舌尖上细细品味这五个字,“这点非常重要,中田君,人不再是人这点。”
当人参与战争,人不再是人。
而中田是因为战争从东京去到乡下的,又因为战争缺少食物,老师带着学生采蘑菇。中田发现了老师丢弃的手帕而被老师打了,而导致老师因月经手帕产生羞耻感的是因为她梦到了丈夫,而正是因为战争,她和丈夫天各一方,只能在梦中相会。
至于琼尼沃克,嘿嘿,你猜为什么是个美国名字?杀死琼尼沃克是个普通设置吗?
所以,村上是反战的,时时处处都点到了战争的影响。
学生的集体失忆更是具有影射性,讽刺人类对战争的集体失忆吧。
明知是荒唐的,邪恶的,明明很多人是无辜的,受伤的,是平民老百姓,像《西线无战事》里写实的战争充满了残肢断体,一半的身子,涌出的肠子,但历史的车轮就是这样碾压着普通人的肉身滚滚前行的,充满了无奈和荒诞,所以人类要想继续生存下去,选择的就是对某些历史的集体失忆。
是的,选择性失忆。
中田和佐伯有着经历上的相似性。
中田成绩优异但家庭暴力,因战争去到乡下,遇到老师突然的歇斯底里,中田便彻底关上了现实世界的大门,从此中田成了不完整的人——他只有一半影子。
佐伯少年成名,早早实现了经济自由,顺风顺水,可青梅竹马的恋人却在战后暴乱中无辜离世,佐伯受打击离家,从此关上心门。
佐伯也只有一半影子,佐伯的另一半随着恋人的死去也死去了。
中田和佐伯都被现实伤害,虽活在世上,但他们的一半已经选择了死去。他们被生活暴击,索性丢掉记忆,将自我保护了起来。中田活在了自己的世界里,佐伯躲进了甲村图书馆。
换句话说,他们都逃离了残酷的现实,守护着自己的美好。
所以中田和佐伯能互相理解,互相信任。
中田不认识字,彬彬有礼,有超能力,能和猫对话,能召唤天降异物,能打开异世界入口。佐伯优雅淡然,能分身出活灵,走入别人的梦境。
守护在森林深处的两个逃兵,也是逃离残酷现实—战争,守护在异世界的入口。
异世界也许就象征着那份美好。
虽然看上去有点像死后的天堂,毕竟少年在那里见到了死后的佐伯,也毕竟战争中逃走的两个士兵应该也老大不小了,但这些都不重要。中田能开关异世界的大门,说明中田也是守护者之一。
那还有星野,星野在走近中田之后,也走近了美好,所以星野也被赋予了杀掉邪灵、关闭异世界入口的使命。
此处继续想到了油画《海边的卡夫卡》,油画又象征着什么?
我认为,油画也象征着美好。
佐伯日复一日地凝视着它,回忆与恋人美好的点点滴滴。
如果佐伯是卡夫卡的母亲这个推论成立,那么佐伯前半生的美好是恋人,后半生的美好则是儿子卡夫卡。当佐伯凝视油画时,就是在记住生命中的美好。
所以少年在异世界与佐伯告别时,佐伯把这份美好转送给了少年,让他在现实世界中也能有一份美好可以继续记忆和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