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凌艺桓，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
中国人对取名一事颇为讲究，认为名字与性别以契合为宜，例如：“浩”“翔”等多用于男名，“玥”“菲”等多用于女名。这是因为前者象征广阔、高大，具有阳性色彩；后者形容美好、雅丽，具有阴性色彩——两者表示的意义不同，因而性别指向也有所不同。那么，我们有一个问题，同样表示“聪明”，为何“智”多用于男名，“慧”则多用于女名？
要解释这个问题，理清“智”“慧”在汉语中的意义和用法是关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对“智”“慧”的解释如下：
智：①有智慧；聪明。②智慧；见识。③姓。
慧：①聪明。②姓。
从词典解释上看，“智”“慧”的含义大致相同，似乎并不涉及性别指向上的分野。但正所谓“词典义是语境义的概括，语境义是词典义的延伸”，要想揭示“智”“慧”之间的微妙差异，就要深入考察它们在实际语境中的运用，通过对比两者在搭配组合、修饰对象、感情色彩等方面的差异，勾勒出各自的语义特征。我们检索CCL语料库，梳理出几组“智”与“慧”常见的搭配语例：
智：理智/才智/智识/智多星/智勇双全/足智多谋/急中生智/读书增智/智取威虎山/少年智则国智
慧：慧根/慧心/敏慧/慧黠/天资聪慧/慧极必伤/秀外慧中/静能生慧/独具慧眼/修福修慧
“智”是“知”的后起字，《荀子·正名》有言：“知之在人者谓之知，知有所合谓之智。”现代汉语中，“智”常与“才”“勇”“识”等字搭配成词，表示（有）见识、（有）谋略。例如：《智取威虎山》讲述了杨子荣乔装潜入匪窝“威虎山”，凭借自己的机智与队友里应外合，最终成功剿灭匪众的故事，这里的“智”指的是杨子荣聪明、有智谋；梁启超的“少年智则国智”则有感于当时部分国人的无知昏聩而发，这里的“智”强调出中国要自立，年轻一代须增强学识、通晓是非。结合教育学上“智育”“德智体美劳”等说法，可以看出，“智”是个体在日常生活中通过观察、体验和思考后所获得的经验认知以及运用这些认知解决问题、创造新知的能力，是个体通过后天努力可以培养起来的综合性才识。
相比于“智”，“慧”更强调人本身所有的悟性、理解力和洞察力，在思维方式上属于比“智”更高层次的“了悟”。佛教用语形容某人“有慧根”，意为该人对参禅修佛有灵性和天赋，这个“慧”须得从先天的“根”上来。除“慧根”外，“慧心”“慧黠”“秀外慧中”“天资聪慧”等词，也反映出“慧”指向个体更为内在的、深沉的或者核心的特质。另外，上述搭配组合中的“慧”都不能轻易替换为“智”，否则便会令人费解。例如：“慧极必伤”的意思是一个人过于洞察世事，难免劳心劳神、自寻烦恼，倘若将这里的“慧”换作“智”，说作“智极必伤”，解释为“才识太多反而会给自己带来伤害”，便大错特错了。
再来对比两个形式相似的词——“急中生智”和“静能生慧”。“急中生智”是指在事态紧急时迅速想出应对之策，以化险为夷；“静能生慧”意为人在平和虚静中能察天地万物之奥妙，生出深层的智慧。由此可以看出，“智”“慧”的语义各有侧重：“智”更多是指知识与智力，指向经验性和实用性；慧则更多偏向直觉与悟性，具有内在性和深刻性。“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这便是“智”和“慧”之间的本质区别。
现在我们可以尝试去解答文章开头的问题了。不可否认，“智”与“慧”，如同车之两毂，鸟之双翼，是无论男女都应该终其一生培养和修为的品质。不过，从中国传统的性别形象与角色期待来看，男性常被期望“有头脑、有智谋、能扛事”，而女性则更多地被形容为“聪敏、剔透、有灵气”，《红楼梦》中就有“女儿是水做的”一说。慧，侧重于心境与感悟，显得较为深沉内敛，与女性细腻灵秀的特质相契合，因此便常用于女性名当中；“智”在表义上偏向积累知识和掌握技能，强调理性的思维方式和解决问题的能力，以“智”字入男名，符合社会主流观念对男性的角色期待。
此外，“智”多用于男名、“慧”多用于女名的现象也与“智”“慧”的发音有关。首先，由于发音部位和发音方式的不同，“智（zhì）”字的发音更为刚硬有力，“慧（huì）”字的发音则显得柔和圆润。学界认为，语音和人的认知之间存在着象似性，不同的语音特征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人们对语义的判断和感知，这也解释了为何人们倾向将“智（zhì）”对应到男性，将“慧（huì）”对应到女性。另外，表示“贤惠”的“惠”和表示“花卉”的“卉”在现代汉语中均具有阴性色彩，由此成为女名中的高频用字，我们推测，“慧”多入女名也与同音字“惠”“卉”在语音上的类推影响有关；至于“智”，则是受到“修齐治平”的“治”和“志气”的“志”等男名常用同音字的语音助推。
随着时间的推移，带“智”字的男名和带“慧”字的女名一批批产生，这种取名习惯便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共识。其实，同义字在取名时被赋予不同性别指向的现象并不少见，例如同样表示“快乐”，“欣”“怡”多入女名，而“乐”则男女通用；同样表示“明亮”，“亮”“耀”多入男名，而“烨”“阳”则男女通用。究其缘由，实乃中华民族之取名文化，博大精深也。
